撰文：BlockSec
2025 年 11 月 3 日，Balancer V2 的 Composable Stable Pools 以及多个跨链的分叉项目遭受攻击，造成了超过 1.25 亿美元的总损失。BlockSec 在第一时间发出了预警 [1]，并随后发布了初步分析报告 [2]。这是一场高度复杂的攻击。我们的调查显示，根本原因在于不变量（invariant）计算中的精度损失所引发的价格操纵，进而扭曲了 BPT（Balancer Pool Token）的价格计算。这种不变量操纵使攻击者能够通过一次批量交换（batch swap）从特定的稳定池中获利。
尽管部分研究者提供了有价值的分析，但也存在一些误导性的解读，而且目前对根本原因和攻击过程的细节仍未得到完全阐明。本报告旨在提供对此事件的全面且准确的技术分析。
关键要点 (TL;DR)
根本原因：舍入不一致与精度损失
Upscaling（放大）操作采用单向舍入（向下取整），而downscaling（缩小）操作采用双向舍入（向上与向下取整）。
这种不一致会造成精度损失，当攻击者通过精心设计的交换路径加以利用时，就会违背「舍入应始终有利于协议」的标准原则。
攻击执行过程
攻击者精心构造参数（包括迭代次数与输入值），以最大化精度损失的影响。
攻击者采用两阶段攻击策略以规避检测：第一阶段在单笔交易中执行核心攻击但不立即获利，第二阶段通过独立交易提取资产获利。
协议无法暂停，导致攻击影响加剧
由于某些限制，协议无法暂停运行 [3]。这种无法中止操作的状况加剧了攻击的影响，并促成了多次后续及模仿攻击。
在接下来的章节中，我们将首先介绍 Balancer V2 的关键背景信息，然后对已识别的问题及相关攻击进行深入的技术分析。
0x1 背景知识
1.1 Balancer V2's Composable Stable Pool
此次攻击中受影响的组件是 Balancer V2 协议的 Composable Stable Pool [4]。这些池子专为预期保持接近 1:1 价格平价（或以已知汇率交易）的资产设计，允许在价格影响极小的情况下进行大额交换，从而显著提升同类或高度相关资产之间的资本效率。每个池都有自己对应的 Balancer Pool Token（BPT），用于表示流动性提供者在池中的份额，并与池内的相应底层资产绑定。
该池采用 Stable Math（基于 Curve 的 StableSwap 模型），其中的不变量（invariant） D 表示池子的虚拟总价值（virtual total value）。
BPT 的价格可近似表示为
上述公式表明，如果在计算上使 D 的值变小（即使实际上并未造成资金损失），BPT 的价格也会更便宜。
1.2 batchSwap() and onSwap()
Balancer V2 提供了batchSwap()函数，使用户能够在 Vault [5] 内执行多跳（multi-hop）交换。
该函数通过传入的参数来确定两种交换类型：
GIVEN_IN（「给定输入」）：调用者指定精确的输入代币数量，由池子计算出对应的输出代币数量。
GIVEN_OUT（「给定输出」）：调用者指定期望获得的输出代币数量，由池子计算出所需的输入代币数量。
通常，一次 batchSwap() 操作由多个代币之间的交换组成，这些交换通过 onSwap() 函数执行。以下描述了当 SwapRequest 被指定为 GIVEN_OUT 类型时的执行路径（注意：ComposableStablePool 继承自 BaseGeneralPool）：
以下展示了 GIVEN_OUT 类型交换中 amount_in 的计算过程，该计算涉及不变量 D。
1.3 Scaling and Rounding
为了统一不同代币余额之间的计算精度，Balancer 执行了以下两步操作：
Upscaling（放大）: 在进行计算前，将代币余额和数量按统一的内部精度进行放大。
Downscaling（缩小）: 在计算完成后，将结果转换回其原始精度，并应用有方向的舍入（例如，为防止池子少收费用，输入金额通常向上取整，而输出金额则通常向下取整）。
显然，upscaling和downscaling在理论上是一对相互对应的操作——分别对应乘法（mul）与除法（div）。然而，在具体实现中，这两种操作存在不一致之处。具体而言，downscaling 有两种方向或变体：divUp 和 divDown；而 upscaling 仅有一个方向，即 mulDown。
造成这种不一致的原因尚不明确。根据 _upscale() 函数中的注释，开发者认为单方向舍入带来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。
// Upscale rounding wouldn't necessarily always go in the same direction: in a swap for example the balance of
// token in should be rounded up, and that of token out rounded down. This is the only place where we round in
// the same direction for all amounts, as the impact of this rounding is expected to be minimal (and there's no
// rounding error unless `_scalingFactor()` is overriden).
0x2 漏洞分析
根本问题源于 BaseGeneralPool._swapGivenOut() 函数中在upscaling过程中执行的向下取整（rounding-down）操作。具体来说，_swapGivenOut() 通过调用 _upscale() 函数对 swapRequest.amount 进行了错误的向下取整。随后，该被取整的数值被作为 amountOut，在调用 _onSwapGivenOut() 计算 amountIn 时被使用。这种行为事实上违反了通用的安全实践，即舍入方向应始终使协议受益。
因此，对于给定的池（例如 wstETH/rETH/cbETH），计算得到的 amountIn 低估了实际所需的输入量。这使得用户可以用更少数量的某一底层资产（例如 wstETH）去交换另一种资产（例如 cbETH），从而由于有效流动性减少导致不变量 D 降低。结果，对应的 BPT（wstETH/rETH/cbETH）价格 也会被低估（通缩），因为BPT price = D / totalSupply。
0x3 攻击分析
攻击者实施了一个精心设计的两阶段攻击，其目的可能是为了降低被检测的风险：
阶段一：在单笔交易中执行核心攻击，但未立即获利。
阶段二：通过单独的交易提取资产，实现最终获利。
第一阶段又可以细分为两个子阶段：参数计算和批量交换。以下我们将通过在 Arbitrum 上的一笔攻击交易示例来说明这两个子阶段。
3.1 参数计算
在这一子阶段中，攻击者结合了链下计算与链上模拟，以根据当前 Composable Stable Pool 的状态（包括缩放因子、放大系数、BPT 汇率、兑换手续费等参数），精确调整下一子阶段（批量交换阶段）中每一跳的参数。有趣的是，攻击者还部署了一个辅助合约来协助这些计算，这可能是为了降低被抢跑（front-running）攻击的风险。
在开始时，攻击者首先收集目标池的基本信息，包括每个代币的缩放因子、放大参数、BPT 汇率以及手续费百分比等。随后，他们计算出一个关键数值，称为 trickAmt，即用于引发精度损失的目标代币操纵数量。
若将目标代币的缩放因子记作 sF，其计算方式如下：
为了确定在下一个子阶段（批量交换）的第 2 步中使用的参数，攻击者向辅助合约的 0x524c9e20 函数发起了一系列后续模拟调用，调用数据（calldata）如下：
uint256[] balances; // Balances of pool tokens (excluding BPT)
uint256[] scalingFactors; // Scaling factors for each pool token
uint tokenIn; // Index of the input token for this hop's simulation
uint tokenOut; // Index of the output token for this hop's simulation
uint256 amountOut; // Desired output token amount
uint256 amp; // Amplification parameter of the pool
uint256 fee; // Pool swap fee percentage
返回数据如下:
uint256[] balances; // Pool token balances (excluding BPT) after the swap
具体来说，初始余额和迭代次数在链下计算得出并作为参数传入攻击者的合约（据报分别为 100,000,000,000 与 25）。每次迭代执行三次交换：
Swap 1： 将目标代币的数量推至 trickAmt + 1，假设交换方向为 0 → 1。
Swap 2： 继续用 trickAmt 交换出目标代币，这会在 _upscale() 调用中触发向下舍入。
Swap 3： 执行回拨操作（1 → 0），本次要交换的数量由池中当前代币余额确定，方法是截断最重要的两个十进制位，即向下舍入到最近的 10{d-2} 的倍数，其中 d 为该值的十进制位数。例如：324,816 → 320,000。
注意：由于 StableMath 计算中使用了牛顿-拉夫森（Newton–Raphson）方法，该步骤有时会失败。为此，攻击者设置了两次重试机制，每次重试采用原始值的 9/10 作为回退值。
攻击者的辅助合约源自 Balancer V2 的 StableMath 库，这从合约中出现的类似 "BAL" 的自定义错误信息可以看出。
3.2 批量交换
批量交换通过batchSwap() 操作实现，可分为三个步骤：
步骤 1： 攻击者将 BPT（wstETH/rETH/cbETH） 换成底层资产，精确调整某一代币（cbETH）的余额到舍入边界的临界值（amount = 9）。这为下一步的精度损失创造了条件。
步骤 2： 攻击者随后使用精心构造的量（= 8）在另一个底层资产（wstETH）与 cbETH 之间进行交换。由于在缩放代币数量时发生向下舍入，计算得到的 Δx 略微变小（例如从 8.918 变为 8），从而导致 Δy 被低估，进而使不变量 D（基于 Curve 的 StableSwap 模型）变小。由于 BPT price = D / totalSupply，BPT 价格因此被人为压低。
步骤 3： 攻击者将底层资产反向换回 BPT，利用被压低的 BPT 价格获利，同时恢复池内余额。
0x4 攻击及损失汇总
我们在下表中汇总了各次攻击及其对应的损失，总损失超过 1.25 亿美元。
0x5 结语
本次事件涉及一系列针对 Balancer V2 协议及其分叉项目的攻击交易，造成了重大经济损失。在首次攻击之后，多个区块链上陆续出现了后续攻击和模仿攻击。此事件为 DeFi 协议的设计与安全 提供了若干重要启示：
舍入行为与精度损失：在放大（upscaling）操作中使用单向舍入（向下取整），而在缩小（downscaling）操作中则采用双向舍入（向上与向下取整）。为防止类似漏洞，协议应采用更高精度的算术运算并实现严格的验证机制。 必须坚持**「舍入方向应始终有利于协议」**的标准原则。
攻击演化过程：攻击者实施了一个高度复杂的两阶段攻击，以规避检测。第一阶段在单笔交易中执行核心攻击但未立即获利；第二阶段通过单独交易提取资产并实现利润。此事件再次凸显了安全研究者与攻击者之间持续的攻防博弈。
运营安全感知与威胁响应：此事件强调了初始化与运行状态的及时告警，以及主动威胁检测与防御机制的重要性，以减轻持续或模仿攻击可能带来的潜在损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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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：在我们发布报告后，Balancer也公布了其官方初步分析报告[6]，确认了我们的分析结论。
Reference
[1] https://x.com/Phalcon_xyz/status/1985262010347696312
[2] https://x.com/Phalcon_xyz/status/1985302779263643915
[3] https://x.com/Balancer/status/1985390307245244573
[4] https://docs-v2.balancer.fi/concepts/pools/composable-stable.html
[5] https://docs-v2.balancer.fi/reference/swaps/batch-swaps.html
[6] https://x.com/balancer/status/198610442666740124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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